落日逐渐垂到了远处山头,散播着最后一丝日光。

然后这些温和的日光,又被参差交错的竹叶剪碎,成了一摊时光的碎片,透过门窗,撒在一个个蒙童脸上。

学塾之内,书声琅琅。

门外的石桌棋盘,有两人相对而坐,读书人执白,少年执黑。

这场棋下了很久,到最后三百六十一个交点上,落子大半。

教书先生的棋力很高,年轻人则是个臭棋篓子,要不是前者故意相让,后者早就被杀得丢盔弃甲。

学塾门外,站着一位与此方天地格格不入的青衫年轻人,怔怔的望着不远处的对弈两人。

那个与齐先生下棋的少年,一脸的心不在焉,好像知道自己必输,就完全无所顾忌,想到哪,棋子就落在哪儿。

输棋的最后一步,只剩下一个落子之处的他,忽然手一抖,手上的黑子,滚落在地。

少年很快告辞离去,行色匆匆。

这盘棋,没有下完,所以认真来说,没有输赢。

教书先生也没有收起棋子,独自一人,坐在原处,视线落在那颗滚落在地的黑子上,久久无言。

一袭儒衫,好像在等什么人来。

于是,门口的青衫剑修,一步一步,走到了先生对面。

缓缓落座。

他弯下腰,捡起那颗黑子,微笑道:“先生,我回来了。”

教书先生微笑点头。

宁远轻声笑道:“先生,当初我走得急,都没有好好听一听你的课。”

“现在再补上,应该不算晚吧?”

齐静春答非所问,“宁远,将这些担子放在你肩头,会不会觉得很累?”

年轻人毫不犹豫的摇摇头。

小主,

他缓缓说道:“世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修道之人,多是为己谋私,求机缘,夺造化,哪怕杀人放火,也是实属正常。”

“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但我就是想着,能不能,让人间少一点憾事,哪怕就只有一件,都是可以彻夜畅饮的美事。”

“世道破破烂烂,但是再烂,也总有一小撮人,愿意不辞辛苦的去修补。”

宁远露出一副实在称不上是好看的笑容,嗓音沙哑道:“我也想做这种人,不是为了什么功名利禄,只是因为我想。”

“只是因为我来自剑气长城,只是因为阿良教过我,他说真正的强者,一定是以弱者的自由为边界的。”

“所以为先生出剑,为剑气长城赴死,我从未后悔过。”

“先生,我这第二世,依旧如此,等到将来妖族入侵,我的剑,一定会在最前。”

望着这个年轻剑修,齐静春默默无言。

宁远想了想后,深吸一口气,将手中黑子,轻轻落在了棋盘之上。

这盘未完的棋局,终于圆满。

儒衫身形,开始缓缓消散。

这处心相,也逐渐出现斑驳裂痕,天地之间,只剩下一句经久不绝的回响。

“宁远,记住,君子不救。”

齐先生的最后一课,只有一人在听,也只有这么寥寥一句。

或许这句话,在当初两人对弈之时,齐先生就打算说了。

只是那时候的少年剑修,要做的事太多,听不进去,先生也就没有说出口。

退一万步讲,恐怕即使是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一袭青衫后仰身体,轻轻靠在椅背上,望着头顶的郁郁葱葱,耳边传来一众稚童的念书之声。

宁远忽然笑了起来,笑的匪夷所思,起身之后,他独自走到学塾门口。

虽然什么都没想明白。

但现在接过了这本书,总要去做点什么。

于是,那个读书人曾经站了六十年的位置,如今有个剑修匹夫,走了上去。

好像还没念书,就成了个教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