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公断?抚恤?”陈阿四猛地推开搀扶他的人,踉跄着冲到最前面,指着自己满脸的血污,又指向身后目光空洞的秀姑,嘶哑的声音如同泣血。
“我娘子被糟蹋成这样了!抚恤?抚恤能还她清白吗?!能治好她的伤吗?!凶手呢?!凶手在哪里?!你们把凶手交出来!!”
他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悲愤和绝望的质问。
“狗官!你们和南诏蛮子是一伙的!”
“放了阿四哥!还我们公道!”
“查个屁!就是包庇!官官相护!”
“我们不走!不交出凶手,我们死也不走!”
百姓们被这颠倒黑白、推诿敷衍的“钧令”彻底激怒了!
非但没有散去,反而被更大的怒火驱使着,向前涌来!
人群如同愤怒的潮水,冲击着官兵组成的单薄防线。
都尉眼中厉色一闪,脸上肌肉绷紧,再无丝毫犹豫。他猛地一挥手,如同挥下屠刀:“冥顽不灵!给我拿下带头闹事的!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喏!”如狼似虎的牙兵齐声应诺,声震夜空!
他们挥舞着刀鞘、棍棒,如同虎入羊群般凶狠地冲入人群!
哭喊声、怒骂声、棍棒砸在肉体上的闷响、骨头断裂的脆响、妇女儿童的尖叫瞬间爆发!场面彻底失控!
“官军打人啦!”
“帮着蛮子打自己人!天理何在!”
“跟他们拼了!”
混乱中,陈阿四和他的两个堂兄(陈大牛、陈二虎)、一个表叔(周三叔),被几个如狼似虎的牙兵死死盯住。
他们拼命反抗,陈大牛甚至夺过一根棍子挥舞,但瞬间就被几把刀鞘狠狠砸翻在地!
几人被粗暴地按倒在冰冷的泥地上,反剪双手,用粗糙的麻绳死死捆成了粽子!任凭他们如何挣扎,如何悲愤地高呼“王法何在”、“天理昭昭”、“还我妻公道”,都无济于事。
棍棒和刀鞘毫不留情地落在他们身上、头上,驱赶着他们如同驱赶待宰的牲口。
“阿四!”
“大牛!二虎!”
“三叔!”
乡亲们哭喊着想冲上来救人,却被更多涌上的官兵用棍棒和刀背狠狠逼退。
火光摇曳,人影纷乱,哭喊震天。
“官军帮着蛮子打我们啊!!”
“天杀的杨国忠!卖国贼!不得好死!!”
“这算什么朝廷?!我们算什么蜀人?!”
“苍天啊!你开开眼吧!看看这吃人的世道!!”
悲凉绝望的哭骂声、伪朝官兵冷酷无情的呵斥声、棍棒挥舞的破风声、伤者的呻吟声……在成都西门外这片被血与泪浸透的土地上回荡,字字泣血,句句锥心!
那如血的残阳早已褪尽,只有冰冷的星光和跳跃的火把,将这一幕人间惨剧映照得更加凄厉悲壮。
被抓的陈阿四等人,被粗暴地拖拽着,消失在黑洞洞的城门内。沉重的城门,在百姓绝望的哭喊和咒骂声中,再次轰然关闭,隔绝了两个世界。
秀姑在混乱中昏厥过去,被几个妇人哭着抬走。
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群失魂落魄、眼中只剩下无尽悲凉和刻骨仇恨的蜀中百姓。夜风呜咽,象营方向,又传来一声沉闷如雷的象吼,仿佛在为这人间地狱,敲响沉重的丧钟。
城门紧闭,隔绝了城内外的喧嚣,却关不住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和仇恨。
西门外,火把散落一地,有的还在燃烧,发出噼啪的轻响,映照着满地狼藉的脚印、丢弃的破鞋、以及点点刺目的暗红——那是反抗者留下的血迹。
人群并未完全散去。
一部分人,大多是老弱妇孺,相互搀扶着,哭泣着,一步三回头地朝着周家集的方向蹒跚而去。
他们的背影佝偻,如同被抽走了脊梁。
几个妇人抬着昏迷不醒的秀姑,她的身体软绵绵的,破碎的衣衫下,青紫的伤痕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如同无声的控诉。
一个老妇人脱下自己的外衣,颤抖着盖在她身上,浑浊的泪水滴落在秀姑苍白如纸的脸上。
另一部分人,以张柱子等几个年轻后生为首,则如同石雕般伫立在冰冷的夜风中,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权力和冷酷的城门。
他们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牙关紧咬,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刻骨的恨意。
那恨意,不再仅仅指向施暴的南诏兵,更深、更沉地指向了城门内那些高高在上、视他们如草芥的“父母官”!
“杨国忠……伪朝……”张柱子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带着血丝,“我张柱了在此立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一棵老槐树的树干上,粗糙的树皮刺破了他的手背,鲜血渗出,他却浑然不觉。
“铁柱哥,阿四哥他们被抓进去了……我们……我们怎么办?”一个年纪稍小的后生,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
“怎么办?”张柱子猛地回头,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等!想办法!联络其他遭了灾的村子!我就不信,这蜀中大地,就真没有一条活路!没有王法,我们自己讨!没有公道,我们自己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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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压低声音,话语中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决绝。
城墙上,守将卢少斌依旧伫立在垛口后。
城下的惨剧,他看得清清楚楚。
牙兵抓人时冷酷的手段,百姓绝望的哭嚎,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他的心上。
他紧握佩刀刀柄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指关节捏得发白。
他身边,年轻的副手更是双眼通红,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
“将军……我们……”副手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
卢少斌没有回头,只是死死盯着城下黑暗中那些不肯离去的身影,良久,才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重如铁的叹息:“记住今天……都记住今天……”
他没有说更多,但那语气中的悲凉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决断,让副手心头猛地一凛。
……
……
成都府天牢,位于府衙地下深处。
这里终年不见阳光,空气污浊不堪,弥漫着浓重的霉味、血腥味和排泄物的恶臭。
阴暗潮湿的甬道两侧,是一间间低矮狭小的牢房,铁栅栏上锈迹斑斑。
陈阿四、陈大牛、陈二虎、周三叔四人,被粗暴地推搡着,跌跌撞撞地穿过甬道。
他们身上的绳索已被解开,但取而代之的是沉重冰凉的镣铐。陈阿四额头的伤口没有得到任何处理,血污混合着污泥,糊在脸上,已经有些发黑凝固。
他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随着秀姑的惨状一起破碎了。
陈大牛和陈二虎两兄弟,脸上身上也带着伤,眼中满是愤怒和不屈。周三叔年纪大了,经过殴打和惊吓,脸色灰败,走路都有些踉跄。
“进去!”狱卒粗暴地打开一扇沉重的铁门,里面是水牢!浑浊发绿的污水没过了小腿肚,散发着刺鼻的恶臭。
水面上漂浮着不知名的秽物。
“你们……凭什么关我们!我们是苦主!是来告状的!”陈大牛怒吼道。
“告状?”一个满脸横肉的牢头提着鞭子走过来,皮笑肉不笑地啐了一口,“告南诏军?告相爷的贵客?我看你们是活腻歪了!相爷有令,让你们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刁民,在这里好好清醒清醒!‘伺候’好了!”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皮鞭带着风声,狠狠抽在陈大牛的背上!
“啪!”一声脆响,粗布衣服瞬间破裂,皮开肉绽!
“啊!”陈大牛痛得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
“哥!”陈二虎目眦欲裂,想冲过去,却被身后的狱卒死死按住。
“老实点!”牢头狞笑着,鞭子如同毒蛇,又抽向陈阿四和陈二虎,“进了这里,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相爷说了,要你们‘好好清醒’!兄弟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好好伺候这几位‘告状英雄’!”
几个如狼似虎的狱卒狞笑着围了上来,拳脚如同雨点般落下,夹杂着皮鞭的呼啸声。
污浊的水花被溅起,混合着鲜血。惨叫声、怒骂声、狱卒的狂笑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深处回荡。
陈阿四被打倒在地,污水呛入口鼻。
他挣扎着,透过晃动的人腿缝隙,看向牢房外那一点昏暗的油灯光芒,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了。
剩下的,只有无尽的黑暗和……一种沉淀到骨髓里的冰冷恨意。
……
……
相府书房,灯火依旧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