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兰靠在甄嬛肩头无声落泪的画面,像一帧凝固的悲怆图景,压得整个同福客栈鸦雀无声。
那浓烈的酒气混杂着未散的甜腻异香,萦绕不散,诉说着一个被权力碾碎、被爱情欺骗的绝望灵魂。
甄嬛扶着她的手臂依旧稳定,脸上却是一片深沉的、近乎悲悯的疲惫。
深宫的血与泪,无论曾经多么刻骨的仇恨,在这异乡的客栈里,似乎都被抽干了戾气,只剩下苍白的底色。
“毒素已清除。神经受体恢复基准水平。”傻妞收回了指尖的微光,电子音打破了沉寂,“目标个体生理指标趋于平稳,但精神创伤评估:重度。需静养。”
甄嬛微微颔首,扶着年世兰,让她在祝无双迅速搬来的椅子上坐下。
年世兰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黏在下眼睑上,身体还在细微地颤抖,仿佛寒风中的落叶。
刚才那疯狂的恨意和刻骨的痛苦都已耗尽,只余下一种被彻底掏空的麻木。
邢捕头缩在角落,眼珠子却像被磁石吸住一样,死死黏在远处桌子上那个小小的油纸包上——里面是祝无双重新包好的“醉梦散”。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咽了口唾沫,那张写满“怕事”的脸上,贪婪和侥幸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宫廷秘药!价值连城!要是……要是能弄到手……后半辈子还当什么破捕头?亲娘啊!富贵险中求!他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甄嬛和华妃身上,脚步像猫一样,无声无息地朝着那桌子挪去。
“娘娘……”佟湘玉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带着后怕和不知所措,“这位……华妃娘娘……还有那安陵容……咱们……咱们接下来该咋办嘛?”她感觉自己的客栈像个漏勺,什么牛鬼蛇神都往里钻。
甄嬛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缓缓扫过客栈的每一个角落,掠过每一张或惊惶、或好奇、或警惕的脸。
最后,她的视线定格在二楼一处不起眼的、堆放着杂物的阴影里。那里,只有一只半旧的、落满灰尘的藤编箱笼。
“安陵容,”甄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堂里,“戏,该收场了。你的‘醉梦散’没能害死本宫,也没能借年世兰的手除掉本宫。此刻躲在那阴暗角落里,听着本宫的声音,看着年世兰这副模样,你心中……可还痛快?”
死一般的寂静。连年世兰细微的啜泣声都停滞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甄嬛所望的那个角落。那里,只有杂物和灰尘。
“出来吧。”甄嬛的语气平淡无波,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本宫知道你就在那儿。这‘醉梦散’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即便你藏得再深,也瞒不过本宫,更瞒不过……”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铁蛋和傻妞,“……这能洞察秋毫的器物。”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那堆杂物后面,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紧接着,一个穿着客栈粗使丫鬟灰布衣裙、身形瘦小、一直低着头仿佛隐形人的身影,慢慢地、极其不情愿地挪了出来。
她始终垂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肩膀微微瑟缩着,像一只受惊的鹌鹑。
当她终于缓缓抬起头时,露出的是一张清秀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眉眼低顺,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怯懦和自卑,正是安陵容!
只是此刻,她眼中那惯常的算计和阴郁被一种巨大的惊恐和难以置信所取代,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仿佛随时会瘫软在地。
“你……你怎么……”安陵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被寒风撕扯的破布,“你怎么可能知道……”她的目光惊恐地在甄嬛、铁蛋、傻妞和阿楚手中的手机之间游移,仿佛看到了超出她理解范畴的妖魔。
【卧槽!真是安小鸟!这伪装绝了!】
【娘娘牛逼!这洞察力!】
【铁蛋傻妞开挂实锤!扫描锁定!】
【安陵容吓尿了!表情管理彻底崩坏!】
【她穿丫鬟衣服好违和!但莫名适合她阴暗的气质……】
【娘娘快制裁她!给眉庄报仇!】
【华妃姐姐快醒醒!看仇人!】
“本宫知道,是因为你从来就学不会真正的‘藏’。”甄嬛看着她,眼神里没有胜利者的快意,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悲凉的洞悉,“你藏在卑微里,藏在顺从里,藏在那些精心调制的香料背后,可你藏不住骨子里的妒恨,藏不住那双总在窥探、总在算计的眼睛。深宫二十年,本宫见过太多像你这样的人,如同水沟里的蛆虫,只敢在阴暗处蠕动,用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妄图啃噬不属于你的东西。”
安陵容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甄嬛的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她最不堪、最隐秘的伤口。
“本宫问你,”甄嬛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锥,“害死眉庄,你可曾有过一丝后悔?用那‘舒痕胶’暗算本宫腹中孩儿时,你可曾有过半分犹豫?在这异乡之地,故技重施,用这‘醉梦散’妄图毒害本宫,甚至不惜牵连无辜,害得周家小妾癫狂,害得年世兰心智尽失……安陵容,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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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句诘问,如同惊雷炸响在安陵容耳边。她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扑通”一声软倒在地。巨大的恐惧和积压多年的委屈、不甘、怨毒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脆弱的防线。
“后悔?犹豫?”安陵容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混合着绝望和疯狂的光芒,声音尖利得刺耳,“我为什么要后悔?!甄嬛!是你!都是你!是你把我拉进这吃人的地狱!是你在选秀时假惺惺地帮我,让我以为找到了依靠!是你让我看到了不属于我的繁华,却又让我时时刻刻活在你们这些天之骄女的阴影之下!沈眉庄?她不过是个假清高!她看我的眼神,和那些踩低捧高的奴才有什么区别?!她凭什么能得到温实初那样的人倾心相待?凭什么?!”
她歇斯底里地喊着,泪水混合着鼻涕糊了满脸,早已不复半分宫妃的仪态,只剩下一个被妒火彻底烧毁的疯妇。
“还有你!”她猛地指向靠在椅子上、眼神空洞的年世兰,声音带着刻骨的怨毒,“年世兰!你这个蠢货!仗着家世和一张脸,在后宫横行霸道!你踩过多少人?你罚我跪在雪地里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天?!你们……你们一个个高高在上,生来就拥有一切!而我呢?我安陵容,一个县丞之女,在你们眼里连脚下的泥都不如!我不争!不抢!不用这些手段,我拿什么活下去?!我拿什么去争那一星半点的‘恩宠’?!你们告诉我啊!”
她嘶喊着,双手用力捶打着冰冷的地面,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公和愤懑都砸碎。
“我只是想……只是想活得有个人样……只是想……不再被人随意践踏……”最后的话语,变成了破碎的呜咽,她蜷缩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像一条离水的鱼。
整个客栈,只剩下她绝望的呜咽和粗重的喘息声。所有人都沉默了。就连对安陵容恨之入骨的郭芙蓉,看着她此刻彻底崩溃的惨状,紧握的拳头也不自觉地松开了几分。吕秀才推了推眼镜,重重叹了口气。佟湘玉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甄嬛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地上那个曾经依赖她、最终却恨她入骨、手上沾满她至亲鲜血的女子。安陵容的控诉,像无数根细针,刺在她心上。深宫,确实是个吃人的地方。它将人性中最阴暗的欲望无限放大,将原本可能只是小小的嫉妒和不甘,扭曲成噬人的毒蛇。她甄嬛,又何尝不是踩着尸骨爬上来的?
“安陵容,”甄嬛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你说得对。深宫,是地狱。我们都身不由己。但,这不是你害人的理由。更不是你将无辜之人拖入深渊的借口。你恨本宫,恨眉庄,恨年世兰……可周家那小妾何辜?那些被你用香料害死的、未曾谋面的妃嫔和皇嗣,又何辜?”
甄嬛缓缓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你的路,是你自己选的。每一步,都浸满了别人的血泪。如今,天意将你送到这远离紫禁城的地方,本宫原以为,你会有一丝新生之念,放下过往,重新活过。”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极其轻微的、几不可察的叹息,“可惜,你终究……还是那个只敢在阴沟里放毒,永远见不得光的安陵容。”
安陵容的身体猛地一僵,呜咽声戛然而止。甄嬛的话,像最后一块巨石,彻底压垮了她。她瘫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地望着上方客栈陈旧的房梁,仿佛灵魂已经出窍。所有的怨恨、疯狂、辩驳,都随着这最后的判决,烟消云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绝望和死寂。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