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檀香,比记忆里浓得许多。
苏晚跟着小太监跨过门槛时,鼻尖被那股沉郁的香气呛得微微发痒,忍不住蹙了下眉。抬眼望去,鎏金烛台的光晕里,太后正端坐在铺着明黄云纹锦垫的软榻上,周身仿佛笼着层淡淡的金雾。
“民女苏晚,见过太后娘娘。”她垂首行礼,手腕上的药箱轻轻晃动,里面的药瓶碰撞着,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在这静穆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起来吧。”太后的声音像浸过温水的暖玉,听不出半分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晚直起身时,恰好对上太后那双深褐色的眼睛——此刻正像秋潭映着冷月,表面看着温润,底下却藏着细密的审视波光,仿佛要将人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哀家昨日去御花园,听见几个小宫女嚼舌根。”太后修长的指节轻轻叩着茶案,发出规律的轻响,“说什么‘活死人医馆’的苏大夫,比太医院的老医正还神。”她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里浮起点岁月沉淀的慈和,可那笑意没到眼底,“苏大夫,你在民间倒是攒了不小的名声。”
苏晚喉间一紧,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堵住了。
她早料到太后召见不会只为闲聊,却没料到第一句就直戳要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箱上的铜扣——那是母亲当年用逃荒时捡的碎铜片一点点敲出来的,边缘磨得光滑,此刻却硌得掌心隐隐发疼。
“民女只是做了该做的。”她稳住声线,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静,“逃荒路上见过太多人熬不过一场风寒,进了京城又见过产妇血崩、孩童误食毒菌……医术若是不用来救人,和堆在角落里的废铁有什么两样?”
太后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足足三息。
殿外的穿堂风卷着纱帘,簌簌地响。烛火被吹得忽明忽暗,将她鬓边那支东珠钗照得闪闪烁烁,倒像人心里在打着什么主意,忽上忽下的。
“那若哀家许你太医院首座之位呢?”太后突然微微前倾身子,语气里添了几分探究,“金印紫绶,月俸百两,从此不必守着那破医馆,看市井百姓的头疼脑热。”
苏晚瞳孔猛地一缩。
太医院首座?这头衔,足够让天下医家挤破头去争。
可她脑子里瞬间闪过的,是医馆前总蹲在台阶上晒太阳的张大爷,他总念叨着自家那口子的咳嗽该换药方了;是总往她药箱里塞热乎煮鸡蛋的周大娘,说她一个姑娘家行医太辛苦;还有昨日那个抱着高烧儿子跪在医馆门前的农妇,她亲手把孩子从鬼门关拉回来时,那妇人哭得直打颤,“咚咚”给她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磕青了。
“民女谢太后抬爱。”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可太医院的门槛再高,也高不过百姓的病榻。民女学医术,不是为了穿那身官服,是为……”她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颤,“是为让更多人能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