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后堂的油灯发出微弱的光,火苗轻轻跳动着,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将苏晚的影子扭曲地投在青砖墙上,晃动得如同团浸了水的墨,显得格外诡异。她紧紧捏着密诏的手微微发颤,指腹不经意间蹭过泛黄的纸页,那行 “着晋州停发三月粮” 的字迹仿佛带着温度,那是顾昭袖中残留的余温,却让她心中五味杂陈。
“虎子。” 她轻声唤道,声音在寂静的后堂里回荡。学徒房的门应声 “吱呀” 一声被推开,十五岁的少年揉着惺忪的睡眼,趿拉着鞋匆匆跑进来。他身上的粗布短打前襟还沾着白天捣药留下的斑斑药渍,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气。
苏晚将密诏平铺在略显陈旧的案上,案面的木纹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她转身从药柜里取出一个陶瓮,那陶瓮上有着岁月斑驳的痕迹。“用炭粉拓印法,把这上面的龙纹玺印拓下来。” 她的声音虽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虎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这是他跟着苏晚学到的第二门 “奇技”,第一次见识还是上个月比对药方的时候。当时,苏晚用炭粉附着在纸张的纹路之上,竟能让模糊不清的印鉴清晰显形,那神奇的一幕令他惊叹不已。
他赶忙踮起脚尖,从屋梁上取下一个竹匣。竹匣被岁月打磨得光滑,打开后,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历年兵部文书的拓本,这些可都是苏晚托顾昭费了不少周折从档案室抄来的。
虎子拿起竹刷,轻轻蘸了蘸炭粉,炭粉簌簌地落在密诏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吹开浮粉,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渐渐地,一方朱红印鉴在密诏上缓缓显形。
他的手指突然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手中的竹刷 “当啷” 一声掉落在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后堂的寂静。“苏大夫!您看这龙爪的弧度…… 和五年前削蜀王爵位的那份诏书一模一样!”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与慌张。
苏晚急忙俯身凑近,烛火摇曳,映得她眉峰紧紧蹙起,神情格外凝重。两份拓本并排铺在案上,她仔细地比对起来。龙纹的鳞甲数目、爪尖的卷度,甚至 “大宁御玺” 四个字的起笔顿挫,每一个细节都像同一个模子扣出来的,毫无差别。
她只觉得喉间一阵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她不禁想起顾昭说这诏书是皇帝亲笔,可若玺印都能复刻……
“这说明……” 虎子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它不是孤例?”
苏晚没有答话,思绪却如脱缰的野马。她想起三天前在刑部大牢,李敬之被押解时声嘶力竭地喊着 “陛下不会杀我”,那嚣张的模样仿佛有恃无恐;又想起晋州逃荒路上那些瘦骨嶙峋、啃着树皮的老人,他们浑浊的眼睛里还闪烁着 “等朝廷粮” 的微弱光芒,可最终却在绝望中死去。
她的指节紧紧抵着案几,案几的凉意顺着血脉往上窜,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如果这枚玺印能伪造,那这些年来,究竟有多少所谓的 “圣意”,其实不过是阴谋家刻刀下的产物,又有多少无辜百姓因此受苦受难?
“去把影十一留下的密报拿来。” 她突然说道,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决然。
虎子赶忙应了一声,转身匆匆跑开。后堂的风轻轻吹过,掀起拓本的边角,在烛火的映照下,晃出一片如同血色的光影,仿佛在诉说着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与伤痛。
与此同时,皇宫西暖阁内,炭盆里的炭火正烧得旺盛,红彤彤的火焰舔着盆沿,散发出阵阵热气。暖阁里弥漫着浓郁的檀香,与炭火气交织在一起,熏得人有些发闷。
顾昭静静地跪在软垫上,面前的案几上摆着晋州军粮的账目。墨迹未干的数字密密麻麻地爬满白纸,仿佛是一群张牙舞爪的虫子,让人心生烦躁。
皇帝斜倚在美人榻上,神色慵懒,指尖不停地转动着那枚羊脂玉扳指。扳指在灯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与他此刻冰冷的目光形成鲜明的对比。
“陛下,臣有一事不明。” 顾昭微微抬起头,喉结动了动,昨夜苏晚说的 “人心要选对错” 在他耳边回响,给了他勇气,“若当年您已知李敬之贪腐,为何不早加惩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