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试的喧嚣与鹿鸣宴的余热渐渐在临安城中沉淀下来,但新科举人们的兴奋与意气风发却并未随之消散,反而酝酿着对即将到来的观潮盛事的更大期待。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等待期里,不同的人却有着不同的心思。
在临安府衙深处一处幽静的别院内,皇太孙赵宸正与主考官郑信进行着一场略显严肃的谈话。
郑信身着常服,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屏退了左右,对正在悠闲品茗的赵宸躬身一礼,语气恳切:“公子,如今两浙乡试已圆满结束,榜单已发,鹿鸣宴亦已礼成。公子奉旨南下体察文风、观摩科考,此行目的已然达成。老臣以为,公子应尽早启程返京为宜。”
赵宸放下手中的定窑白瓷茶杯,抬眼看向郑信,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被精心呵护而留存下来的轻松笑意:“郑师何出此言?此番南下,见识了两浙文风之盛,目睹了科考之严谨,更结识了不少青年才俊,收获颇丰。如今正值钱塘大潮将至,此乃天下奇观,学生既然恰逢其会,岂有错过之理?待观潮之后,再返京不迟。”
郑信闻言,眉头微蹙,向前凑近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公子!老臣深知观潮之盛,然则……然则京师之重,重于泰山啊!太子殿下早逝,陛下对公子寄予厚望,天下臣民亦将目光聚焦于公子一身。公子离京已有月余,虽说此行乃奉旨而行,但久在外藩,终究……终究非万全之策。京城之内,看似平静,实则……还望公子以社稷为重,早日回銮,以安圣心,以定朝野之望!”
这番话,已是极为直白的劝谏,点明了赵宸作为皇储的特殊身份和潜在的风险。久离政治中心,对于一位年轻的储君而言,确实并非明智之举。
赵宸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他自然听懂了郑信的弦外之音。他沉默片刻,目光投向窗外庭院中的一株金桂,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对外面世界的留恋,也有对京城那座巨大牢笼的些许抗拒,但更多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甚相符的沉稳与权衡。
半晌,他收回目光,看向一脸忧色的郑信,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更改的坚定:“郑师的一片苦心,学生明白。京师之重,学生岂敢或忘?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体察民情,观风问俗,亦是储君之要务。钱塘潮涌,乃天地造化之奇,观之可壮胸怀,可悟兴衰之道。况且,”他顿了顿,嘴角重新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此番两浙学子,英才辈出,尤其是那岳麓陈彦、白鹿刘畅等人,皆乃可造之材。学生还想借此观潮之机,再多观察一番这些未来栋梁的心性气度。郑师放心,观潮之后,学生即刻返京,绝不多做停留。”
郑信看着赵宸坚定而又从容的神情,知道这位年轻的皇太孙主意已定,再劝无益。他了解赵宸,虽偶有少年心性,但大事上从不糊涂,且有主见。他心中暗叹一声,既欣慰于储君的成长与见识,又难免为其安全担忧。最终,他只得躬身道:“既然公子心意已决,老臣遵命便是。只是观潮期间,护卫务必加倍小心,公子亦需时刻留意自身安危。”
赵宸展颜一笑,气氛顿时轻松下来:“有郑师和彭侍卫在,学生有何可虑?那就这么说定了,待观潮毕,我们便回京。”
与此同时, 在临安城的另一端,陈彦这几日过得颇为充实惬意。放榜后的应酬渐渐减少,他便有了更多自由时间。出乎他意料的是,他与白鹿书院的刘畅,竟在这几日交往频繁起来。
那日鹿鸣宴后,刘畅竟真的时常来客栈拜访陈彦。起初,两人多是谈论此次乡试的经义策问题目,交流各自的见解。刘畅虽性格高傲,言辞有时略显锐利,但其人学识渊博,思维敏捷,且为人正直,有一说一,对学问有着近乎执着的认真。陈彦发现,与刘畅交流,常常能碰撞出新的火花,对方某些刁钻的角度和犀利的批评,反而能促使他更深入地思考。而陈彦的沉稳、视野开阔和经世致用的思路,也令刘畅颇为赞赏,时常感叹岳麓学风之务实。
一来二去,这两位原本的“竞争对手”,竟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感。除了学问,两人也会聊些风土人情、百家杂学,发现彼此兴趣竟有不少投合之处。陈彦确实挺欣赏刘畅这种人,才华横溢,骄傲但不虚伪,交往起来简单直接,不累。
这日,刘畅又来寻陈彦,恰逢赵修远、柳云卿以及周文博等几位相熟的岳麓同窗也在。刘畅便提议道:“整日待在城中也是无趣,听闻钱塘江上游景色清幽,不同于入海口的壮阔,别有一番秀丽风味。不若我等明日相约,去江上游踏青一番,如何?”
此议立刻得到了众人的响应。连日来不是考试便是应酬,能去郊外散心,正是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