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山穷水尽疑无路 一语惊醒梦中人

时间,在焦灼与绝望中,又过去了三天。

陈彦已经整整昏迷了六日。

这六天,对于守在厢房里的每一个人来说,都如同在地狱中煎熬。赵修远原本挺拔的身姿变得佝偻,眼窝深陷,布满血丝,嘴唇干裂起泡,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他常常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里,眼神空洞地望着榻上气息微弱的师弟,拳头攥得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道道血痕。他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这个师兄,在师弟最需要的时候,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石头更是形销骨立,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此刻憔悴得不成样子。他不再捶打墙壁,只是如同失了魂的木偶,日夜守在床边,一遍遍用湿润的布巾擦拭陈彦干裂的嘴唇,动作机械而麻木。他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眼泪似乎早已流干,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绝望。他口中反复喃喃低语,声音嘶哑:“少爷……石头对不起你……石头没照顾好你……师父知道了,定要责罚我了……”

太孙赵宸每日处理完紧急政务,必定前来探望。看着陈彦日渐消瘦、生机微茫的模样,他的心情也异常沉重。他欣赏陈彦的才华与胆识,更感念他间接拯救了临安和观潮山上的自己。这样一个惊才绝艳、心怀天下的少年英才,若就此夭折,不仅是大雍的损失,也让他这个储君感到一种深深的惋惜和无力。他下令用最好的老山参吊命,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不过是杯水车薪,若神魂不醒,再珍贵的药材也终是徒劳。

苏幕婉依旧是最细心的照料者。她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每日为陈彦擦拭身体,更换衣物,用小小的汤匙,极其耐心地喂入些许参汤和清水,维持着他最低限度的生机。她的动作始终轻柔,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只是,每当夜深人静,看着陈彦毫无血色的脸,她的泪水便忍不住悄然滑落。那夜决绝的誓言,早已在她心中生根,若陈彦真的离去,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独活。厢房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希望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第六日的黄昏,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房间染上一片凄凉的橘红色。众人都沉默地待在房里,绝望的氛围几乎凝固了空气。连日的奔波和心灵折磨,让每个人都到了崩溃的边缘。

就在这时,厢房那扇虚掩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来人是一位老道,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却澄澈明亮,宛如婴孩,透着一股超然物外的宁静气质。他步履轻盈,仿佛不沾尘埃,与房间里沉重绝望的气氛格格不入。

正处于麻木状态的石头,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当他的目光触及老道面容的瞬间,他浑身猛地一震,如同被电流击中!原本空洞的眼神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

“师……师父?!”石头的声音因为极度激动而颤抖变形,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老道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抓住老道的袍角,像个无助的孩子般放声痛哭起来:“师父!您可来了!求求您!救救少爷!救救少爷吧!石头求您了!呜呜呜……是石头没用,没护好少爷……”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房间里的其他人都愣住了。赵修远猛地抬起头,苏幕婉擦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连坐在外间闭目养神的赵宸也被惊动,快步走了进来。

老道——清尘道长,低头看着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石头,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和无奈。他轻轻叹了口气,弯腰将石头扶起,温声道:“痴儿,快起来。为师云游至此,听闻此事,特来看看。莫急,让为师先瞧瞧我这不成器的弟子。”

他的声音平和舒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石头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但仍紧紧跟在清尘道长身边,眼中充满了期盼。

赵修远和苏幕婉虽然不认识这位老道,但见石头口称“师父”,又称陈彦为“师兄”,心知这定然是陈彦和石头的授业恩师,一位真正的世外高人,心中熄灭的希望之火,不由得又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赵宸目光锐利地打量着这位不请自来的老道,见他气度不凡,面对太孙亦从容不迫,心中已信了七八分,拱手道:“这位道长请了,可是陈彦与石头的师尊?”

清尘道长向赵宸打了个稽首,神色平静:“贫道清尘,山野散人,正是这两个不成材徒儿的师父。见过贵人。”

“原来是清尘道长,久仰。”赵宸肃然起敬,侧身让开道路:“有劳道长为高徒诊治。”

清尘道长微微颔首,缓步走到床榻前。他没有像之前那些高人那样急着作法念咒,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柔和地注视着昏迷中的陈彦,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与责备,仿佛在说:“痴儿,何苦将自己逼至如此境地?”

他伸出枯瘦但异常干净的手指,轻轻搭在陈彦的腕脉上,闭目凝神片刻。随后,他又翻开陈彦的眼皮看了看,手指在其眉心处轻轻一点,沉吟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