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梅的决定

张小梅站在门口,看着母亲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身影,看着她在昏暗中更显苍白浮肿的脸,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到嘴边的话,像一块坚硬的石头,死死地堵在了喉咙里。

她怎么开口?怎么告诉母亲,有一个需要一百块钱才能去参加的、或许能改变命运的比赛?

就在她僵立的时候,隔壁王婶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又阴魂不散地透过墙壁传了过来,象是在训斥自家孩子,又分明是嚷给这边听:

“……读那么多书有啥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女孩子家,认得几个字就不错了!早点出来干活,帮衬家里才是正经!别学那心比天高的,命比纸薄,净想些不切实际的,拖累死人!”

这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张小梅心中所有的挣扎和幻想。

她看着母亲那双因为长期劳作和病痛而布满厚茧、此刻正微微颤抖的手,看着这个家徒四壁、连温暖都是一种奢侈的家,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彻底淹没了她。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毛线纤维和药味的空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不甘和那点刚刚萌芽就被掐灭的希望,都深深地埋藏起来。

然后,她走到母亲面前,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妈,没什么。学校……有个比赛,我不参加了。”

李桂兰愣了一下,抬起疲惫困惑的眼睛:“比赛?什么比赛?为啥不……”

“不想去了。”张小梅打断母亲的话,语气异常坚决,甚至带着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冷漠,“没什么意思。我……我去写作业了。”

说完,她不再看母亲,径直走向里屋那盏昏黄的台灯下,拿出课本,将自己埋首进去。只是那握着笔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指节泛着森森的白。

没有人知道,在她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下,一个十五岁少女心中,那扇通往或许有所不同未来的门,已经被她亲手,沉重地、无声地,关上了。窗外,夜色渐浓,寒风呜咽,象是在为这个过早向现实妥协的决定,奏响一曲苍凉的挽歌。

南方的日头毒辣得像烧红的烙铁,将昨夜暴雨留下的湿气蒸腾起来,街道上氤氲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混杂着垃圾腐臭和汽车尾气的湿热气味。张建设跟着一个面色蜡黄、眼窝深陷的工友,穿过几条污水横流、挂满晾晒破旧衣物的狭窄巷弄,最终停在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锈迹斑斑的铁皮门前。

这里不像医院,更像一个废弃的仓库或者地下作坊。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种昏暗的、与外面烈日形成强烈反差的阴森。

“就……就这儿?”张建设喉咙发干,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那件洗得发白、依旧带着北方尘土气息的工装。

“不然呢?正规医院能让你这么抽?”带路的工友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眼神浑浊,带着一种长期混迹于此的麻木,“想挣快钱,就别挑三拣四。里面规矩点,少说话,多听话。”

他推开铁皮门,一股更加浓烈、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是消毒水试图掩盖却失败的、混合着血腥、汗臭和某种隐约霉烂的复杂气味。空气湿闷黏稠,吊扇在屋顶有气无力地转动,发出“吱呀”的噪音,非但没能带来凉意,反而搅得人心烦意乱。

屋里光线昏暗,只有角落里几张破旧的行军床和一台看起来笨重古老的离心机旁边亮着瓦数很低的灯泡。几个穿着分不清颜色、沾着可疑污渍白大褂的人影在晃动,动作机械,面无表情。已经有七八个人在排队等候,大多是和带路工友一样面色不佳、眼神躲闪的男人,也有两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孩,瘦骨嶙峋,低着头,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

张建设排在队伍末尾,感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不敢抬头看那些穿着污秽白大褂的“医生”,目光只能死死盯着自己脚下开裂的、沾满油污的旧胶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响声,几乎要盖过屋里压抑的交谈和离心机的嗡嗡声。

队伍缓慢地向前挪动。他看到一个瘦高的男人躺在那张铺着脏兮兮塑料布的行军床上,胳膊上被扎入粗大的针头,暗红色的血液顺着塑料管流入一个标着刻度的血袋里。那男人的脸朝着墙壁,看不清表情,只有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小腿暴露了他的紧张。

“下一个!”一个沙哑的声音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