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山雨与越洋电话

南方山区的空气像是能拧出水来,黏稠而闷热。吴所畏抵达这个被层层叠叠翠绿竹海环绕的小村落已经快两周了。村子很安静,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鸡犬相闻,时间在这里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

他住进了基金会安排的一间干净朴素的农家小院,与那位名叫阿木公的老篾匠成了“邻居”。阿木公七十多岁,精瘦,黝黑,脸上沟壑纵横,一双眼睛却异常清亮有神。他话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坐在自家院子的荫凉处,手里拿着篾刀,将一根根青竹破成粗细均匀、薄如蝉翼的篾片,动作精准得如同机器。

吴所畏最初的热情,在日复一日的枯燥基础练习中,很快被消磨掉大半。破篾,听着简单,实际操作起来却难如登天。力度稍有不均,篾片就断了;角度稍有偏差,边缘就毛糙了。他的手很快被锋利的篾片和坚韧的竹纤维划出了无数道细小的口子,火辣辣地疼。阿木公从不主动指导,只是在他笨拙地尝试时,偶尔瞥过来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吴所畏莫名感到一种压力。

进展缓慢,加上山区湿热的天气和饮食上的不习惯,吴所畏开始有些焦躁。他带来的素描本上画满了各种天马行空的、将竹编与现代设计结合的构想,但现实是,他连一个平整的篾片都破不好。挫败感如同这山间的雾气,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这天下午,天气愈发闷得反常,黑沉沉的乌云压着远处的山巅。吴所畏坐在阿木公院子里的矮凳上,跟手里一根不听话的竹子较劲,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混着手上的伤口,又涩又疼。阿木公依旧沉默地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表情。

“阿公,”吴所畏终于忍不住,放下手里的篾刀,有些泄气,“这……也太难了。”

阿木公缓缓吐出一口烟,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拿起脚边一个编了一半的、结构异常精巧的鱼篓,继续手上的动作。那篾片在他枯瘦的手指间仿佛有了生命,上下翻飞,穿梭自如,发出细微而规律的沙沙声。

吴所畏看着那近乎艺术的编织过程,再看看自己面前一堆歪七扭八的失败品,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了上来。他霍地站起身,想回自己屋里静静。

也许是起得太猛,也许是连日休息不好,眼前突然一阵发黑,脚下一滑,旁边正好堆着些刚砍下来、还没处理的带刺毛竹。他下意识用手一撑,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

“嘶——”他倒抽一口冷气,抬起手,只见掌心被粗糙的竹刺划开了一道颇深的口子,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

阿木公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了过来,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吴所畏忍着痛,用没受伤的手胡乱从口袋里掏纸巾想按住伤口,心里又懊恼又狼狈。就在这时,酝酿了一下午的暴雨,终于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豆大的雨点瞬间打湿了地面,也淋了他一身。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正不知如何是好,一件干燥的、带着淡淡烟草和竹子清香的旧外套披在了他头上。阿木公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一言不发地拉起他没受伤的手臂,把他拽进了屋里。

老人的手劲很大,动作却不算粗暴。他把吴所畏按在堂屋的木凳上,转身从里屋拿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医药箱,里面是些最普通的碘伏、棉签和纱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