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坑的另一端，离那处吞噬了阿昌、小梅和另外几个华人劳工的恐怖废墟不远处，一群人同样在低头机械地‘劳作’着。

陈老板，陈文耀，这位达维亚华商中的硬骨头，一直在串联街坊、组织小规模反抗的急先锋，此时也穿着破烂的劳工服，脸上沾满矿灰，原本精明的双眼布满了血丝和深深的疲惫。

他是回家探望年迈的母亲时，被破门而入的“刀疤脸”森田亲自带人打了一顿后抓走的，让他没想到的是连他老婆和儿子都被抓了过来。

陈文耀挥动铁镐的动作看似麻木，眼角的余光却如同鹰隼那般锐利，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整个矿坑的布局和看守的分布。在他身边，几个同样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男人，是他的街坊和曾经一起在达维亚街头巷尾给鬼子制造过麻烦的战友，有身材敦实、沉默寡言但眼神凶狠的木匠老周，有曾经在码头扛大包、力气惊人的阿强，还有读过几年书、心思细密的账房先生林伯。

秀英那边发生的惨剧，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每个人的心里。他们目睹了阿昌和小梅被活埋，目睹了秀英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哀求，更目睹了倭军伍长和黑皮仆从军巴旺那令人发指的冷漠与残忍！

“马勒戈壁！操他祖宗十八代！”

阿强趁着弯腰捡矿石的瞬间，从牙缝里挤出低吼，他脖子上的青筋因为极度愤怒而暴突，紧握着铁镐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让指节发白，好似要把镐柄捏碎。

“眼睁睁看着活埋…连条狗都不如！这帮畜生！”

“嘘！小声点！”

林伯警惕地瞥了一眼远处晃悠的黑皮监工，压低声音，他的眼镜早就碎了，只剩一个镜片勉强挂着，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悲愤。

“那个畜生的话…你们听到了吗？‘死就死了’，‘人不够再去抓’…在他们眼里，我们根本就不是人！是牲口！是随时可以消耗、随时可以补充的物件！”

“老陈...”

一直沉默的老周突然开口，声音嘶哑低沉，他停下动作，装作咳嗽，用沾满泥灰的手背抹了把脸，趁机凑近陈文耀。

“你看…那些看守。”

他用几乎微不可察的动作，朝矿坑上方几个了望哨和巡逻队的方向努了努嘴。

陈文耀心领神会，他早就数过无数遍了。借着挥镐的间隙，目光迅速、隐蔽地扫过全场。

“倭兵，带枪的，三十一个，三八大盖。”

陈文耀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飞快，带着一种商人特有的精算和冷静。

“伍长和两个小头目，腰里有王八盒子。黑皮狗，一百一十六个，大部分只有鞭子、棍棒。有枪的，就巴旺那五六个头目，拿的是几杆老掉牙的破旧的单打土枪，子弹怕是都没几发。”

顿了顿，陈文耀眼神锐利如刀锋，扫过身边几个兄弟，又看向矿坑里密密麻麻、同样眼神麻木中藏着怨恨的同胞。

“我们有多少人？”

陈文耀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个问题，答案早已在他心里翻腾。

“七百！只多不少！”

阿强抢着回答，声音因为激动微微发颤。

“人人手里有家伙！铁镐、铁锹、撬棍…哪一样不比他们的破鞭子硬？！”

这个数字，这个对比，像一道惊雷劈在陈文耀的脑海里，连日来的憋屈、愤怒、仇恨和绝望，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炸开！

“七百…对一百四十七…”

陈文耀喃喃自语，胸膛剧烈起伏，一股滚烫的热血直冲头顶，让他几乎要眩晕过去。